【大漢情長】Gunung Tahan, Malaysia

 

大漢山

(Gunung Tahan)

 

大漢山,馬來半島上的最高峰,高7186呎(2187公尺)。

 

這個旅程一開始就不平靜。

然後更像被下了「降頭」似的,一件一件的困難橫阻在前,一直到我們回到K城才歇止。

 

Lu說一定有人帶豬肉上山,或是行前說了些要征服大漢山的話。

我心裡想:這未免太迷信了吧。

 

河園(River Park)經理伊斯坎達(Ir Noor Iskandar)支持Lu的理論。

他說:我走遍世界各地,到國外受西方教育。但是,山裡的一些「規矩」卻教我不得不相信。

因為神奇的事一件件發生了,而這些都是科學或常理所無法解釋的。

 

大漢山,多少登山者的夢啊!

 

 

我們一行10人,在7月31日上午9時便到River Park設在怡保路的辦室處集合。

抵達時,6位增江中學的大男孩正在整理背包。

我向他們打過招呼,並彼此介紹。

相談甚歡,再來的7天裡就是生死與共的夥伴了。

他們的盧老師Lu帶著另一位陳老師及陳老師的學生不久也趕到。

我認識Lu。

他是登山協會的老將,也是此行的嚮導,曾經以兩天半的時間來回一趟大漢山。

通常人爬大漢山最少也要7天,我想他們的腳底大概都長有翅膀吧。

 

河園的巴士遲至11點才到,幾個白人乘客怨聲載道。

況且那日是週五,這位司機沿途禱告。

一手抓方向盤,一手擱在耳下,令人看了膽顫心驚。

 

車在兩點半抵淡美令渡口,然後我們乘長船前往國家公園總部。

 

這條水路約3小時的行程。

沿岸風光旖旎,但是看久了便不會如初時那般興致高昂。

 

船走至一半,引擎竟然出了毛病。

我們在水上漂流一會兒。

幸好舵手知道如何修理,終於又上路。

也因此,抵達總部又辦完手續時已是6時許。

 

天色漸漸黑了。

Lu一聲令下「背包上!」,大家便一個個向叢林挺進。

由於要趕路,這一段又算「高速公路」(highway),所以大家快馬加鞭。

 

陳的學生阿達漸感不支,一直拖在隊伍後頭。

於是學生們接過他的背包,替他分擔重量。

然而,他仍有嘔吐的感覺。

 

這時夜幕已降,叢林裡伸手不見五指,尚有各種怪異的野獸昆蟲叫聲。

 

我們持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踏過爛泥巴,上獨木橋、下河谷、上險坡。

每當休息時,大家便忙著抓腳上的水蛭。

一隻隻吸飽血的水蛭,實在太可惡了。

我們用鹽撒牠,還拿石頭狠狠將之捶死。

被水蛭咬過的傷口,血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凝固。

是故每個人的鞋襪都血紅一片。

阿貴笑光耀說:「若是讓你媽看到,她大概要哭著燉蔘湯給你喝了。」

 

Lu考慮阿達的情況,決定在半路搭營。

雖說距馬蘭黛(Melantai)營地僅1小時行程,但是照我們的速度,半夜都到達不了。

 

隔日6時便起身。

吃早點,有巧克力奶、麥片及餅乾等高熱能炭水化合物。

我們順便煮好中午的飯,裝在飯盒裡。

拆營、上路,過馬蘭黛營地。

我們將第七天的食物留下,藏進叢林裡,以減輕重量。

 

過了馬蘭黛便一路上坡。

本以為過完這山坡就可以喘一口氣。

哪知道,抬頭一看,又是一個90度險坡。

腳軟也不行,只好咬緊牙根再往上爬。

陳開始喊:「折磨人啊!(torturing)」,聽了心有戚戚。

哈!但一想,其實也是自找的。

 

我們在半路用中餐。

取出早上煮好的飯,配著行前炒好的魚乾和花生吃。

飯粒嚼起來是那麼香甜,至此才知道,登山讓我們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其中一項就是:對生命裡的一切心存感激。

 

下午終於爬上Raja山頂,由此可眺望大漢山雄姿。

接著是無盡的下坡路。

 

 

 

黃昏時,天空開始飄雨。

我們揹著沈重的背包終於來到布貼(Puteh)營地。

卸下背包,第一件事就是跳進大漢河,好好地洗個澡。

 

我們洗澡的方式是:穿著衣服,拿肥皂往全身塗。

待洗好時,衣服也乾淨,身體也乾淨,然後回到帳篷裡換乾衣服。

此行一共帶有兩套衣服。

乾衣是晚上睡時穿,溼衣則是白天爬山時穿。

反正爬呀爬,汗溼了,又會被風吹乾。

 

露營很有趣。

大家頂著星空,坐在河邊閒聊,然後煮熱茶來喝。

學生們在帳篷裡嘻笑,把所有的華語歌、廣東歌都唱盡了。

 

Lu說他們背方程式,若能像背歌詞那樣賣力就好。

(盧Lu是他們的數學老師。)

 


 

 

 

第三天是過河,同一條大漢河過7次。

Lu交給我一支木棍。他說:妳將用得著。

果然一到河中央,河水湍急,整個人就非靠木棍的支助,才能在滑溜的石縫中移動腳步。

 

過河時,還必須鬆解腰帶,以便一危急時便拋棄背包,生命要緊。

 

在特古(Teku)營地停留的那個下午最悠哉。

看山、看水,為隔日儲備體力。

 

炊事也很有趣。

學生們煮了一鍋乾菜湯,乾菜沒切斷,煮了老半天才熟。

他們卻一人一飯盒,吃得津津有味。

我拿肉乾和阿貴換花生,其他的學生都羨慕得不得了。

誰知那包花生裡竟有一根長鐵釘。

阿貴說:「老師明天不會再和我交換了。」

 

 

第四日是所有行程中最辛苦的一段。

一路皆為90度坡道,有些更因昨夜雨而泥濘不堪。

 

但若是幸運,你可以一路欣賞中國式山水。

層層山巒起伏,還有懸在山崖上的飛瀑。

當然,這一切都要付出代價。

你得手腳並用,攀援無數個峭壁。

你的兩腳深陷爛泥裡,路卻如永無盡頭。

 

過了瑞斯營(Wrag’s Camp),過了旁金營(Pankin Camp)……

然後你抬頭一看,我的媽!這就是哥冬峰(G.  Gedung) 嗎?

 

攀它的峭壁,一失足就是千古恨。

 

 


 

【小檔案】

 

大漢山

(Gunung Tahan)

 

大漢山是馬來半島上的最高峰,高2186公尺。

Tahan在馬來文中的意思是:忍!

若是走「瓜拉大漢步道」,往返需時7天。

這條步道不僅路徑冗長,氣候溼熱,更難防的是酷愛吸食人血的「水蛭」(leech)。

途中,健行者必須穿渡大漢河來回共14次。

每當溪流湍急時,隊友更是要互相扶持。

並且要注意腳下滾滑的圓石,以防滑倒,被河水沖走。

然而,「瓜拉大漢步道」有瑰麗的地貌。

從熱帶叢林一直延申到溫帶草原,生態極為豐富。

幸運者,巨樹枝椏間還可能欣賞到平日難得一見的野生蘭花。

 

(圖片來源:SpringerLink/Google截圖)

 


 

此處的植物景觀已全然改變,

只剩下低矮的灌木、豬籠草、野杜鵑和野蘭花…..

 

從哥冬峰頂可見巴登營地(Padang Camp) 。

這一塊被Lu形容為天堂heaven的營地,在群山中恰似一塊翡翠。

 

巴登營附近有一塊瀑布天成的水池。

氣溫低至攝氏16度,在此沐浴,手腳要非常非常快。

 

8月4日,大家重整裝備,興高采烈地向大漢山前進。

誰知半小時後,忽聞學生們被大黃蜂(hornet)追螫的慘叫聲。

 

Lu示意我不要前進,他另闢新路登山。

但是陳和另兩位學生被大黃蜂追螫飛奔下河谷,Lu跟著也被螫。

全隊人馬只剩我和國峰沒事。

但是慶幸得過早。

稍後我們即將離去時,像裝有雷達的大黃蜂迅速追趕而至,分別螫了我的頭和手。

 

哎呦!那種疼痛就像拿釘書機釘在你頭上一樣。

 

Lu全身發冷又高燒,陳則躲在大塑膠袋裡發抖…..

霎時愁雲慘霧,Lu決定放棄登頂,但是學生們不肯。

於是分成兩隊,我和4位傷勢較輕的學生先登頂。

而其餘的人則或留在巴登營,或待情況好轉時再上山。

 

大家心事重重。

這一段路的風景最美,陽光又燦爛。

但是我們都期盼Lu他們能早些復原,也一起上山來。

 

3小時後,終於遙遙望見大漢山頂的鐵架,內心的欣喜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搭好營帳,學生們約好一起去摸鐵架。

還在鐵架下取出留言簿,大書特書此行的感想。

黃昏時,海源和衍榮終於上山來加入我們的陣營。

 


 

大漢山的夜是詭異的:月清明,雲彩聳立遠方,宛如山峰。

星子稀疏,空曠的四野彷彿隨時就要有外星人出現一樣。

和學生們在營帳裡喝酒慶祝登頂,卻又掛慮著山下的Lu,

內心的感受好比倒混的醬醋油鹽。

 

山頂一夜飄雨至清晨,寒冷加憂心,一夜無法入夢。

7時多,遠處有人叫喊,原來是Lu他們上來了。

他溼漉漉地進到營帳來。

髮絲、健壯的臂膀都在滴水,但是這條好漢卻說伊不冷。

能見到他,難掩心中的高興。

因為,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啊。

 

Lu在柱下看著歡欣的學生們

 

Lu帶一隊新加坡人上山來,因為他們迷路了。

 

下大漢山,回到巴登營地,只見數隊人馬殺到。

其中有兩三位女性,有一位大喊:「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阿發小聲說道:「嗄,都快到了,才說不去?」

 

從巴登營地一路趕到特古營地,其中的艱辛只有登山者自知。

全是下坡路,我的雙膝已腫脹,背包仍如千斤重。

Lu接過我的相機和溼睡袋。

他說:減輕重量可以降低對膝蓋所作的傷害。

 

抵特古營地已是夜裡8時許。

河水高漲,天空尚且飄著雨。

Lu擔心明日無法過河,便必須多留一天。

我卻暗暗歡喜,多留一天,表示我可以多休息一日。

 

是夜學生早早入睡,一切靜悄悄。

Lu說應該準備兩捲膠片;

一捲拍上山時的表情,一捲拍下山時那疲倦的苦臉,必定相當有趣。

 

翌日,新加坡人說他們有繩索,問我們要不要一起過河?

學生們都想早些回家,便拆營隨新隊踏上歸程。

 

但是他們只幫我們過一次河,之後便繼續趕他們的路。

 

在過第二次河時,河水漲至胸部。

海源跌了一跤,光耀抓住他,兩人險些被河水沖走。

Lu摔下他的相機,飛奔著去搭救他倆。

 

在過第三次河時,Lu便領我們繞道,溯往上游,至淺灘處才過。

 

光是過河便花去我們6小時。

是故抵達布貼營地,吃中飯時已是下午四點。

還好天氣不錯,大家竟能在天黑前趕至馬蘭黛(Melantai)營地。

 

八月七日,此行最後的一段,大家輕輕鬆鬆地下山去。

路滑,水蛭不少。

中午在馬蘭黛營地用飯,然後便是所謂的「高速公路」。

此際大家都像練就一身輕功般,開始飛奔起來。

我們的心情愉快非常,一邊奔跑,一邊哼歌。

總部在望,唯一的擔憂只是水蛭。

 

約四點多抵Lubuk Simpon,Lu說游泳去吧!

大夥在大漢河裡嘻玩一陣,才轉回總部營地。

 

抵達總部那一刻,和登大漢山頂那一刻一樣興奮。

「我終於活著回來了!」

這7天的經歷可說是畢生難忘。

 

在營地裡洗了一個文明澡:有房、有門、有水龍頭。

哇!那刻的感受覺得人間還真不錯。

 

 

阿發是個大塊頭男孩,一路上總是打前鋒。

劈劈叭叭,什麼也難不了他,就是怕過獨木橋。

一上圓樹幹,往下瞧,頭就暈。

所以,大家稱他為「怕過獨木橋佬」。

 

光耀不會游泳,偏偏過河時又碰到跌跤的海源。

他臉色慘白,大家叫他「怕水佬」

 

阿貴上大漢山,因為氣溫低,3天內都「乾洗」,所以被稱為「怕冷佬」。

 

海源和衍榮下山時一跛一拐。

是故前者為「跛佬」,後者為「李鐵拐」。

 

國峰見蜜蜂就有心理壓力。

只被蜂螫一次,卻可以拿此話題蓋上半年,是故嬴得「怕蜜蜂佬」的美名。

 

至於他們的盧(Lu) 老師則許久以前便是「盧智和尚」。

為什麼呢?

因為他是感情的絕緣體。

 

Lu問我此行愉快嗎?

 

我的感想正如留言簿上、一位登山者寫道:

「I am very very happy. But I don’t want to come back again.」

(我非常非常高興,但我不想再來一趟。)

但是天曉得,或許下個月,我又受不了山的誘惑了呢?

 


原文 刊載於  台灣日報 「海外迴響」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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